台湾远流出版的董桥作品集第二册"红了文化，绿了文明"中有一篇小文，提到夏志清改张爱玲的英文。本来就是高手过招，擦出的火花也能让我们这样的旁观者受益无穷。
张爱玲"金锁记"的英文版，张爱玲自己的译笔，夏志清为张的同辈，当时为张的译文做校阅。夏自述"张爱玲是他的平辈，出过三本英文小说，实在不敢擅自改动她的译稿"；最后还是有5处改动；其中最为精彩的一处如下：
中文原文：“隔着半透明的蓝绸伞，千万粒雨珠闪着光，像一天的星。一天的星到处跟着他们，在水珠银爛的车窗上，汽车驶过了红灯，绿灯，窗子外营营飞着一窼红星，又是一窼绿的星。”
张爱玲的译文："Through the translucent blue silk umbrella myriad raindrops twinkled like a skyful of stars that followed them about everywhere,and later on the taxi's glistenig window of crushed silver and as the car ran through red and green lights, a nestful of red stars flew humming outside the window and a nestful of green stars."
如此漂亮的中文，和在我看来无可指责的英译，夏志清先生还是能够举重若轻地改动了三处；细细看了果然品味无穷；山外有山，学无止境。
夏先生的改动是，句首的through改为upon, 看原文本是"隔着",而雨珠是星星点点般打在半透明的蓝绸伞上，而非穿透；所以用upon更为传神，而且介词的恰当运用，巧妙地起到了动词的功效，一举两得，画面的动感跃然纸上。然后，夏先生删掉了everywhere和逗号后面的and，于是句子更为简练却丝毫不影响语义。followed about本来就传达透了雨珠跟随着他们的意思了，有了about, 再用everywhere，就略显累赘而且语义些许重复了；而之后的and去掉后，也去掉了文章的口语气息，让句子更为书面化，简洁明了，却丝毫不损原意。最后，夏先生将flew改为would fly，实在是点睛神来之笔。这样一来，去掉了过去时态的语义束缚，整个句子的内容顿时就鲜活了起来，有连续性显示出来，红的绿的雨珠，在车不断驶过时，不断地飞溅到车窗上，用了would fly，既照顾到了时态上的考虑，更重要的是，传递了动作的连贯性和因果关系，整个画面活了起来。
董桥于是说，这样一改，“金子于是更亮了”。
学了多年英文，能有机会感受这样微妙的语言美感，真是太难得了。
微信扫码关注公众号
